《香港制造》:抓住最后一线颓死的希望

紫色枫扬

社区贡献者
2006-03-15
14,960
0
0
也许,仅仅只是为了一个也许将要被遗忘的版块,一个也叫“香港制造”的论坛。过往的人们永远在唏嘘以及叹息那些已经逝去的黄金时代。在他们看来,某个地方的某些文字以及某个版块,已经随着他们的时代彻底地成为了历史。
  某一天,我突然很悲戚地发现,在我到达某个地方之前,原来,我已经远远地错过了那个黄金时代以及历史。有一天,我突然又很庆幸地发现,原来,因为错过,所以没有负担,如果知晓了那个黄金时代的所有东西之后,也许,那厚重的感觉会让所有的人最终止步而不再上前。
  香港制造。对于我,更多的也许意味着一种开始。毕竟,历史已经逝去永远不再回来。辉煌已经逝去永远不再回来。而我,刚刚到达这里。
  把那些厚重的东西掩埋进土地里去,是不是,会重新发芽,重新生长。我不知道。可是,我仍在努力。因为我所能把握的是现在;而现在将决定明天。我的明天会怎样,香港的明天会怎样,电影的明天会怎样,香港制造的明天会怎样,没有人知道。
  我们所能知道的,也许,只是现在,只有这一秒钟。下一秒,无从知晓。

  写下这些文字,在写这部很多年前曾经让人热泪盈眶的电影之前。仅此而已。

                    ——火神纪。题记。

  这部电影的历史已经无从追朔了。我记得我以前看过,没在意过。突然有一天听到有人说起某些往事,突然又想到了这部电影,于是又翻出来重新看了一次。
  电影,这部电影,也许足以让人绝望。至少在我看到的时候,看完了之后,我有一种沉重的绝望。
  带着一种黯淡的绿色,或者是深色调的沉重的镜头让我压抑得有点慌张。绝望,在中秋最后往自己的头部开了一枪坐倒在阿屏的墓碑旁的时候;或者在更早一些时候,在中秋去找荣少,答应去杀人的时候……堕落,总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我们已经无法自拔了。
  如此沉重的绝望,是陈果那冷酷得不近人情的镜头里,我们所能看到的是那片沉重的淡绿和昏暗的错乱。

  没有明天,没有将来,没有希望,没有生活,没有。什么都没有。
  每天在睡觉的时候梦着那些已经死寂的女孩和淋漓的鲜血变成乳白色的牛奶或者精液,然后,梦遗。
  在厕所里洗着自己的内裤时不停地喃喃自语。因为担忧。因为害怕。或者,仅仅只是迷惘和绝望。

  中秋。讲点义气,有点头脑而且多少带点希望的小混混。阿龙。懦弱而胆小,有点失聪,香港唯一一个有弱智的小混混。阿屏。十六岁,因为得了癌症而有点玩世不恭的女孩。阿姗。爱上学校的男老师而最终自杀的女学生。
  问题青年。可不可以这样定义这些个人群呢。
  古惑仔;小混混;烂仔;打飞机;梦遗;惘然;没有前路;日夜颠倒;不归路。懦弱;无能;被欺骗;被欺负;看到女孩子就流鼻血;混而不傻。癌症;香烟;喝酒;玩世不恭;害怕死在病床上;四处游荡;不上学;拼了命地抽烟只是想快点死去。青涩的恋情;无能为力;或者还有其它;站在天台上望着厚厚的云层以及看着楼对面那个高大的十字架,却永远得不到救赎。
  终日不知所措。压抑。晦涩的性。隐密的欲望。香烟和酒。甚至是毒品。最终颓废至自杀。或者以别的方式死去。或许,就差上那么一点点摇滚音乐了。当然这并不影响这部电影所要表述的那一切。
  什么是希望。什么是祈盼。是明天阳光灿烂或者大雨滂沱,然而至少我醒来的时候会知道,这确确是天明了。明媚或者阴霾,似乎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生命没take two。是不是呢。当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依旧会选择死去的话,那种绝望来得如此沉重。或者说,中秋其实明白,做人可以逃避那所有的一切,当一个人从原来的所有人际关系以及社会网络中逃到另一个地方的时候,其实,那就是人生的take two了。他的父亲娶了一个年轻的女人生了一个很小的孩子,对他的父亲来说,那是他人生中的take two;他的母亲最终抛开了家躲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对他的母亲来说,那是她生命中的take two。
  中秋却放弃了自己可能有的take two,因为就算再给他所有的一切,再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也许,他明白,他并没有办法把握这一切。
  take two更像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也许,很多人能拥有。可是某些人一辈子也没有一个take two,因为某些原因。或者不愿抛弃,或者根本就无法抛弃。等等。

  这部电影的包容力是非常大的。我想,其中的第一个人也许都能拍一部电影,或者说,这是以中秋为中心的一部电影,其他人都成了支线上的剧情。
  看这部电影,很多时候我会处于一种假想状态。
  阿龙的身世会怎么样呢。在中秋把他捡回家并事事为他出头之前,他是怎么过来的呢,他的家里人会如何对他以至于后来根本就不认他,他的童年是如何度过的……等等。
  阿屏呢。她是如何发现自己得了癌症。在几岁发现的。之前她的生活又是如何的。之后应该就是电影里所展现的那样吧。父亲欠了一屁股债而跑了路,母亲又是如何支撑起那个家的。而在什么时候开候,阿屏开始要在身体上插上一根塑料管子用来排出自己的排泄物呢。
  还有阿姗。上了学。为什么会喜欢上教官,为什么最终却选择了自杀,为什么她写给教官的信教官连看也不看地撕了。镜头透过满天飞的纸屑拍到了那些层层叠垒的云彩,在不停地拷问着这些疑问。
  只是,这些已经无从考查了。或者说,这些其实并不重要。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最后都死去了,渴望死去的或者不愿死去的,都死去了。

  所有这一切似乎只能处于自我的假想里了。这部电影里似乎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叙述这一切,毕竟这只是电影而不是剧集,篇幅上的限制让这部电影只能以中秋为主线描绘了所有一切。
  而这部电影里的这些人们,最后,全部都死去了。死于被杀;死于自杀。
  在电影开始的时候,阿姗的自杀给这部电影从头到尾都抹上了一层沉重的黑色调。这也许也是这部电影一直让我感觉沉重的原因吧。不管路上经历过的所有一切到底是什么,最终,我们所奔往的结局其实都是一样。有生,也就有死了。关键是看我们最终如何死去罢了。会不会所有的一切都像中秋的母亲所说,其实,一早已经注定了。
  电影把人分为两种:成人世界和中秋他们的世界。也许,这个世界由很多的层次组成,而每个人都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这层层叠叠的世界又组合成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很多的自我中心,而每个自我中心所看到的世界都不一样。而电影只有一个视角,这就注定了电影只能以中秋为中心去展开所有的一切叙述。中秋,处于成人世界和青少年世界的交界处,于是,他的视角就成了一个畸型的五凌镜。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似乎更趋向于扭曲,或者说,一个惘然的青少年扭曲之后呈现出来的视线。
  电影里用了大量的自白式的旁白,自白者,就是中秋。于是这部电影带着浓烈的个人主观臆想,是中秋这个人物的,或者是陈果的。姗姗道来,一切,其实只是一个个人妄断的猜测罢了。
  很多的评论都曾说过,这部电影创造了低成本电影的一个票房历史。因为在那个时候,所有的香港人都处于同样的一种迷惘里,不管是成人,或者是青少年。于是所有的人们都蜂拥到电影院里去观望他们最终将如何死去。在我看来,这部电影就算不是在那个时代,就算不是在香港,这部电影依旧将大行其道。毕竟不管在哪里,在哪个年龄阶层,不管是谁,总会有些时候显得懦弱,迷惘而惶恐不安的。我们渴望知道,当别人不安的时候,他们将如何活着,或者如何死去。这是这部电影最成功的地方了。

  迷惘,或者不再迷惘,以及如何显得不再迷惘。我们时不时将停下来思考这个问题。
  四个青少年最终以自己的方式离开了这个世界,有眷恋者,有坚定者,有迷惘者,有死寂者。
  ”Take two or not take two.”似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人生,最终的终点只是死去。而不管我们是否愿意,我们最终将面对的只能是同样的结局,以各自的方式死去。
  毛主席同志曾经教导过我们:“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也是你们的。你们年青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这句话在电影的最后,用字正腔圆的粤语读出来。香港人民广播电台。用仰视镜头对着光秃秃的树枝上架着的断了线的风筝。上升镜头,不过还没上升就停止了。镜头里一片昏暗。
  在我看到这组镜头的时候我感觉是一种莫名的悲伤。不管怎么样,我们错过了整整一个时代。在那个时代里,曾经,这样的话会让我们热血沸腾而目光坚定,如今听来,更多的像是一种嘲讽。
  生活。时代。已经远远地变迁了。那代人的幸福时期在那代人老去的时候也逝去了。毛主席的训导永远是对的,可是我们呢,是不是已经被他老人家给舍弃了呢。
  人们在热血沸腾地听着他老人家的训导,我们,在他老人家的训导下,却显得无所适从了。年轻的一代,跨掉的一代,迷惘的一代,死寂的一代。他老人家是不是一样会救赎我们呢。我不知道。
  在毛主席的训示和指引下,也许,我们应该活得更充实而更有积极性。可是我们却都干了些什么。纸醉金迷,颓废,慵懒而无知。愧对呀。可是我们只会喊着这样的口号之外,自我批判之外,一切依旧。

  坚定。以及信仰。在我们这代人身上,看起来其实很难得了。我们没有虔诚,没有信仰。而一味地追求肉欲和感官。我们却一直这样地活着。也许,因为我们太幸福了吧。
  父辈们在奋斗,一直奋斗。而我们在享用着父辈们奋斗了之后留给我们丰硕的所有一切。反而不思进取了。跟我们的父辈们比起来,他们永远更像是有信仰的好青年,而我们,永远更像是无忧无虑却故作忧郁状的可耻孩子。
  这部电影用最敏锐的青少年的目光描绘出这一切的时候,有一股颓死味道扑面而来。断了线的风筝能飞到哪里呢,而不管能飞得多远,最终似乎只能掉下来,不管掉在哪里,光秃秃的树梢上或者泥塘里,似乎各安天命了。信仰是线,像香港人民电台广播的那些训示,也是信仰,也是线,我们是风筝。只是我们是不是已经和时代脱了节,以至于常常有种不知所措的迷惘感觉。我们害怕,我们担忧,因为我们被时代抛弃,或者我们自己选择了抛弃,抛弃自我,或者抛弃时代。
  也许,沉溺,只是有些东西突然在某些时候引发了我们的共鸣,于是感动,之后沉溺。时代感的丧失是我们这代人最悲凉而无奈的选择。
  或者说,我只是一个颓废的堕落青年,所以这部电影很多时候让我想起了那首传说中杀人无数的音乐:《Gloomy Sunday》。纵然这部电影里的死寂味道多少还透着一点点颓死的希望,可是对我来说,这种颓死的希望并没有多少能拯救我的力量。
  太多的巧合组成了这部电影里所有的一切。可是在某些时候,我却突然没有并点理智虔诚地信任这部电影所有描绘的一切。像中秋拿着菜刀想去杀死父亲的时候,刚好遇到一个中学生也拿着菜刀去追砍一样有婚外恋的父亲,中秋多少有点愕然,我也愕然,如果没有这个中学生的疯狂行为,也许,这一切将由中秋这个角色去完成。可是因为虔诚,所以无所怀疑。这个人物的戏剧性的人格发展,不管怎么样,多少带着陈果仅有的慈悯。
  当然,中秋多少有点懦弱。像荣少让他去杀死两个深圳人的时候,他去了,可是最终他所想象的一切都没能实现,他害怕,担忧地逃走了。这样的懦弱似乎常常会遇到,只是,我们没有如此精美的镜头来替我们描绘下来罢了。
  然而有时候他又显得很勇敢,像他替阿屏的母亲挺身而出的时候,像他最后拿着枪去把荣少杀死,把肥陈杀死。在他看来,似乎只是为了替天行道。或者说,只是他最后的末路。走投无路,而在他自己看来,杀死自己以及这些放高利贷的坏人,也许是他对社会仅有的贡献了。
  世事变得太快了。当我们还没来得及改变的时候。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

  阿龙死得不明不白。被荣少叫去送药品失败而丢了荣少几千万块钱。于是被荣少杀死。我很想知道,如果在临死前他也会写遗书的话,他会写下点什么呢。
  三封遗书。三个也许相识也许不相识的人。阿姗;阿屏;中秋。那些看似稚嫩甚至有很多错别字的遗书里多少透着点点暖意。很奇怪,那些遗书都没有多少绝望的字眼,很多的字显得很平静,甚至有些温暖。我不知道一个人到了真正想到死的时候,会不会真的这样平静,这样安祥,这样温馨。
  所有的故事最后结束在那张血迹斑驳的有点皱的纸上。阿姗的遗书,阿屏以及中秋的遗书。写在同一张纸上,交给陌生人。

  中秋曾经梦见过飞机。他说,他没有数过自己打下多少架飞机下来。中秋曾在梦里醒来的时候泪流满面。中秋曾经一边洗着自己梦遗后的内裤一边喃喃地自语。他的梦总是如此繁华。有阿姗,有阿屏。春梦不觉晓。只是,他已经不会再做梦了。
  他死在阿屏的墓碑旁。无力地依着这个他说他永远爱着的女人的坟墓。在我看来,也许,其实这连爱也算不上吧。只是青春期疲软无力的性幻想和朦胧的情感罢了。
  我不知道中秋所说的那个未知的世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是我们还活着的世界,或者是他们将去的那个世界。他们免疫,我们似乎也跟着免疫。也许,这就是这部电影里最后的那丝颓死的希望吧。
  他说他很肯定,现在的他们很开心。没有人知道。
  他很庆幸地说,他死了之后,面前只有一些天真无邪的笑脸,很舒服。没有人知道。
  最后的颓死的希望,也许,就在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身上吧。为什么我们看到小孩子总会很开心,因为,我们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所有的一切,正如毛主席同志所教导的那样,归根到底,这个世界还是他们的。
  我们,不过是在把世界交给他们之前的过客罢了。我们也曾经如同他们一样天真地活着,很多年后,我们学会了颓废,以及堕落。对我们来说,也许,他们才是真正的希望。八九点钟的太阳很快就过去了,然后是中午,然后是下午。而我们很多人,一觉醒来,常常会是下午的三四点。我们过着某种堕落的生活的同时,我们总会想,其实我们的灵魂在圣洁地飞升。

  这部电影的镜头语言很精美。很多镜头似乎一直是陈果所迷恋的那种镜头。比如在狭隘的公寓走廊里从上往下的仰视镜头,透过走廊的铁栏杆中间的间隙向下俯视。看起来似乎更像是一个孤僻的孩子躲在角落里迷惘地看着这个他还不怎么明白的世界。
  这样的镜头构造很多。感觉狭隘,感觉压抑。可是很漂亮。
  下坠的感觉。以及一种上升的快感。这是我在他的这个镜头里所能读到的信息。所有人都在忙碌,很少有人会停下脚步来看一眼身边个这已经过分熟悉的世界。

  最后颓死的希望。依旧只能是颓死。

  希望永远在最阴暗的地方不停地向我们召唤。而我们能否抓住这些最后的希望呢。在于我们是否能够用最阴秽的目光看到那些最隐晦的光亮。
  我们必须找到一种活着的方式。那种方式里包括了所有的,所有的一切。
  衣食住行。也许已经无关紧要了。在活了那么多年之后的某一天,当我们变得暴唳而怒不可竭的时候,我们,也许应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思索。其实,我们应该如何活着。

《香港制造》:抓住最后一线颓死的希望
 

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