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的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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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jingdong

游客
保定的火车站不大,只有一个候车室,里面摆放着几排漆都脱落掉的长凳子。由于候车的旅客多地方小,因此,只有持票快要进站的旅客才能入内等候,一个持票人可以购买两张站台票。

这天下午,妈妈买了两张站台票,提着两个旅行袋,我和哥哥跟着她走进了候车室。还有一个小时火车才会到站,我们便在长椅上坐了下来。“你们倆每天都要把语文课本读一遍,小妹,如果你有不会的字,要多问哥哥。每天也要看一看算数课本,做五道习题……”妈妈在反复叮嘱着.哥哥沉默不语,我的头点得像小鸡吃米,口中机械地说着:“知道了,知道了。”

妈妈这次休探亲假,来探望我们大概十天左右。看到我们的棉被与棉衣脏得发黄发黑,她便会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弄得这么脏?”过后,便开始清洗被褥。她把棉被都拆了,又用桶打来了水,把被里被面按深浅颜色分开,分别用肥皂水浸泡,之后弯着身子,在搓衣板前,“吭哧吭哧”用力地搓洗着。眼见着水慢慢变黄变黑,被里由黑黄变白,而妈妈的腰也越来越弯,想站起身,直一直腰,都感觉吃力,我的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

趁着妈妈去打水的当儿,我坐在小板凳上,想尝试自己洗被子,这才发现力气太小,那被里沉重得根本就提不起来,胡乱地搓了几下,手就酸得受不了了。想到妈妈大老远跑来,不分白天晚上为我们忙碌,安排生活,缝缝补补,洗衣洗被,这般忙碌辛劳,心里很不是滋味,恨自己无能又无用,心中充满了自责。

最令妈妈一筹莫展的还是我们的读书问题,学校的关闭,使我们成了超龄孩子,更让人心焦的是等待上学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情。不得已,妈妈只好亲自教我们算数及读书写字了。

不知她从哪里弄来了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翻开首页,第一课“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第二课“大跃进万岁!人民公社万岁!三面红旗万岁!”为了认识上面的每个字,妈妈用一张纸,中间剪个洞,移动纸张,露出一个个字让我们兄妹认读。哥哥头脑聪明,没两天,他便把整本书上的内容及字词的读与写背得滚瓜烂熟。相比之下,我真是老牛拉破车,反复学习多次,却还不认得那些似乎熟悉却又陌生的字,更别提默写了。

“大跃进”是什么?我在心中总也想不明白,问妈妈,答:“你还小,跟你解释不清。你认识字就行了,不要想意思。”问哥哥,答:“跃是跳,‘大跃进’就是大步向前跳;永远能跳就是身体健康!”哦!好像明白了;再问:“‘人民公社’是什么意思?”这次哥哥也答不上来了,我的心中充满了问号。不明意思,还要囫囵吞枣,因而认起字来,更显得迟钝。

语文不行,算数也同样是一塌糊涂,妈妈同时教我和哥哥算数,往往是我还没有弄懂题意,哥哥已经说出了答案。感到自己真是天下第一笨人,心中充满了挫败感……

“叮…叮…叮…”前方的大门打开了,服务员开始举牌示意旅客须起立排队,我们都站立了起来,跟着队伍缓缓前进。剪票进入,大家来到了月台上,人们分散开来,等待着火车进站。“呜……”火车鸣着长笛进站了,妈妈分别和我们握一握手,叮嘱哥哥说:“好好学习!哥哥要照顾好妹妹!”被妈妈的大手握着的那一刻,感觉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暖流流遍全身,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妈妈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只说了一句:“快回幼儿园去吧!”头也不回地跟着人群,吃力地挤上了火车。

车厢里座位自不必说,连过道上都站满了乘客,人挨着人,十分拥挤。我们前后来回跑着,睁大眼睛寻找着,想找到妈妈的身影,看一看她究竟站在什么位置上,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

“呜……”又是一声长鸣,火车开动了,我们跟着火车,向前奔跑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一眨眼的工夫,火车转了个弯,消失得无影无踪。望着空荡荡的铁轨,我的内心像是被谁抽走了什么,感觉眼前的一片天空黑沉沉的,就要塌下来了,脚步也格外沉重。

走出了出口,我又反身,双手紧紧地抓住那绿色的栅栏,呆呆地站立着,身边人群的熙攘喧闹,来往火车的停走鸣叫,仿佛都与自己无关,脑中一片空白,任凭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湿透了胸前的衣襟……

忘记了地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了饥渴,忘记了疲累.也不知站立了多久,哥哥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妈妈走了很久了!”他拉了拉我的手,“我们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快回去吧,不然会挨骂的!”我甩开他的手,仍呆呆地原地不动,沉默不语。

上次火车站挥手送别爸爸,也是在这扇栅栏门前久久地徘徊,不肯离去。那是一种深深的依恋,一种彻骨的痛楚,那是在幸福团聚时光一闪即逝后,亲人硬硬被拆散的肝胆撕裂之痛楚,痛得透彻,痛到心底。而这次除了骨肉分离的心痛,还有心焦,人生的第一次,我有了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惧怕与茫然的一种心焦……

一九六九年的保定火车站,在那出口处的绿色栅栏大门前,留下了我和哥哥长时间徘徊的身影,也使我心理上留下了送别亲人的阴影,以致于多少年来,我都惧怕妻离子散的送别场面,哪怕仅仅是在小说或电影里出现的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