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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jingdong
游客
顿没有吃完的晚餐(回忆童年二)
隆冻季节的傍晚，夜幕早早就降临了，我和哥哥的心中充满着喜悦。昨天妈妈弄来了挂面条，要回来煮给我们吃。在那个烽火连天，打砸抢盛行的年代，商店和学校全都大门紧锁，难道妈妈有孙悟空的本领，能变出挂面来？
妈妈白天挨斗，晚上要写交代材料，要等到九点才能回家。虽然时间还早，我和哥哥盼望着，就像要过年一样。从食堂里打回来的开水被罐在了不是很保温的保温瓶里，又慢慢地变冷了。
“哥哥，我们要不要自己生火？等妈妈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小妹，妈妈不是告诉我们一定要等她回来后，亲自生火么？”
“我们经常看妈妈生火，自己也会做！”
“你不知道，不是会不会生火的问题！如果万一不小心着火了，别人会说妈妈唆使咱们放火，那罪过可不轻啊！”
“可是，我冷得直发抖啊！”
“我们比赛看谁跳得高，就不会冷了！”
我们跳啊，叫啊，笑啊，浑身发热冒汗了，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妈妈走了进来，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来，妈妈马上就生火，面条一会儿就煮好。”她把炉子端到了楼道，掏炉灰，点废纸，放木柴，等火着大了，再放煤饼。很快白水面条煮好了，母亲盛了三碗，在每碗里放了一点酱油和香油，顿时，香气四溢。饥肠辘辘的我和哥哥端起大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忽然隔壁传来了不寻常的声音，“咕咚，咕咚——砰！”好像有东西被砸了，接着就是童音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别打了！”“爸妈，求求你们别打了。”“……你给我交代！不交代，就离婚！”是Z伯伯粗声粗气的声音。“没有就是没有，你让我交代什么？”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砸打及哭喊声传了过来。母亲犹豫了一下，放下碗筷，说一声“你们好好吃，我去看看！”话音未落，便冲了出去。
隔壁住的是父母的同事，Z伯伯和S阿姨，他们有三个孩子，大姐Y十岁，在我的眼中可是个大人，两个弟弟Q和D与哥哥年龄相仿，他们是整天在一起无话不说，摸爬滚打的玩伴。
“哥，Z伯伯和S阿姨为什么总打架？”
“听Q说，造反派逼迫他爸爸让他妈妈交代历史问题，不然，他们只能离婚了。”
“我不明白你的话。”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家怎么能明白呢？你可不要到外面乱说啊！”
真想快点长大。我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最讨厌哥哥嫌弃我年龄小的那种不屑的神情了。
不知过了多久，打架哭闹声平息了，妈妈推门走了进来。刚才喜悦的神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看起来很疲惫，坐在小板凳上，动作缓慢地端起那碗面，用筷子搅拌了一下，又放了下来。她注视着哥哥，沉默不语，那异常的眼神，令人不安与焦虑。一会儿她又把视线转到了我的身上，然后又低下了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们兄妹说：“单位很快就要被军管了，我们都要去省会交代问题，我想解放军是公正的，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不过，他们说不允许带孩子，所以，你们兄妹只好留在本地了。”
母亲的话虽然很平静，但却像是一枚威力无比的炸弹，把我残缺不全的心空炸了个粉碎，我猛然扑到妈妈的怀中，痛哭失声：“妈妈，我不要你离开，我要和你在一起！”母亲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拥抱住我和哥哥，抽泣了起来，三个人的热泪汇在一起，滴在了妈妈的胸前……
忽然，妈妈停止了流泪，用手绢擦拭着我的泪脸，说道：“小妹，你已经六岁了，年龄不小了，应该懂事了。妈妈要离开你，是组织上的决定，这是万不得已的事。爸妈不在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说着又转向哥哥说：“你已经八岁了，是个男子汉了，这年头外面里面都很乱，你要在照顾好自己的同时，也要保护好小妹，知道吗？”哥哥含着眼泪，使劲地点了点头。”
“不！我不要哥哥，我要和妈妈在一起！”我任性地哭喊着。妈妈脸上温柔的表情不见了，严厉地批评我道：“小妹，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妈妈走了，每年还会有一次探亲假，回来给你们洗被子；你看,J的母亲逝世了，她连自己的母亲都见不着，你比她可幸福多了！”
J比我大一岁多，我们是儿时的好朋友（二十年后,她成了我的嫂子），两家曾是邻居，家长也是至交。J的母亲Y阿姨长得娇小玲珑，文质彬彬，说起话来细声细语，我无法理解这么好的阿姨怎么会反党反人民呢？更不能想象造反派到处批斗毒打她，企图逼迫她交代问题，她居然以“士可杀，不可辱”的大无畏精神，用宝贵的生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Y阿姨走得很悲壮，她先用利刀割自己的咽喉，但是没有完全割断，接着又用围巾围住流血的颈项，以掩人耳目，然后艰难地走到几百米外的湖边，纵身跳了进去,她的身后留下了斑斑血迹。当然这是后话，也是在我两年后才得知的。
看到自己惹妈妈生气了，我也很难过。想到从此失去了妈妈的保护，内心充满了恐惧与不安，我一边抽泣着，一边小声地说：“妈妈不可以留下来，我要爸爸回来陪我！”听了我的话，妈妈的眼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你爸在邯郸，身不由己，处境比妈妈还惨！你们可要好好地生活，快点懂事，快点长大，这就是爸妈的全部希望了，明白吗？”哥哥站起身，粗声粗气地说：“妈，您放心，我已经长大了，听我的这音，就是大男人的声音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妈妈苦笑着，很久没有说话。再看看没有吃两口的面条，早就凉透了，却再也没有食欲与心情了，便把它放进了竹橱中。
那碗冰冷的面条啊，就像我那幼小的心灵一样，冰冷无助，却深埋在心底，从此不敢在父母的面前再有任何流露.
隆冻季节的傍晚，夜幕早早就降临了，我和哥哥的心中充满着喜悦。昨天妈妈弄来了挂面条，要回来煮给我们吃。在那个烽火连天，打砸抢盛行的年代，商店和学校全都大门紧锁，难道妈妈有孙悟空的本领，能变出挂面来？
妈妈白天挨斗，晚上要写交代材料，要等到九点才能回家。虽然时间还早，我和哥哥盼望着，就像要过年一样。从食堂里打回来的开水被罐在了不是很保温的保温瓶里，又慢慢地变冷了。
“哥哥，我们要不要自己生火？等妈妈回来给她一个惊喜。”
“小妹，妈妈不是告诉我们一定要等她回来后，亲自生火么？”
“我们经常看妈妈生火，自己也会做！”
“你不知道，不是会不会生火的问题！如果万一不小心着火了，别人会说妈妈唆使咱们放火，那罪过可不轻啊！”
“可是，我冷得直发抖啊！”
“我们比赛看谁跳得高，就不会冷了！”
我们跳啊，叫啊，笑啊，浑身发热冒汗了，屋子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妈妈走了进来，她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来，妈妈马上就生火，面条一会儿就煮好。”她把炉子端到了楼道，掏炉灰，点废纸，放木柴，等火着大了，再放煤饼。很快白水面条煮好了，母亲盛了三碗，在每碗里放了一点酱油和香油，顿时，香气四溢。饥肠辘辘的我和哥哥端起大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忽然隔壁传来了不寻常的声音，“咕咚，咕咚——砰！”好像有东西被砸了，接着就是童音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别打了！”“爸妈，求求你们别打了。”“……你给我交代！不交代，就离婚！”是Z伯伯粗声粗气的声音。“没有就是没有，你让我交代什么？”又是一阵“噼噼啪啪”砸打及哭喊声传了过来。母亲犹豫了一下，放下碗筷，说一声“你们好好吃，我去看看！”话音未落，便冲了出去。
隔壁住的是父母的同事，Z伯伯和S阿姨，他们有三个孩子，大姐Y十岁，在我的眼中可是个大人，两个弟弟Q和D与哥哥年龄相仿，他们是整天在一起无话不说，摸爬滚打的玩伴。
“哥，Z伯伯和S阿姨为什么总打架？”
“听Q说，造反派逼迫他爸爸让他妈妈交代历史问题，不然，他们只能离婚了。”
“我不明白你的话。”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家怎么能明白呢？你可不要到外面乱说啊！”
真想快点长大。我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最讨厌哥哥嫌弃我年龄小的那种不屑的神情了。
不知过了多久，打架哭闹声平息了，妈妈推门走了进来。刚才喜悦的神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看起来很疲惫，坐在小板凳上，动作缓慢地端起那碗面，用筷子搅拌了一下，又放了下来。她注视着哥哥，沉默不语，那异常的眼神，令人不安与焦虑。一会儿她又把视线转到了我的身上，然后又低下了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们兄妹说：“单位很快就要被军管了，我们都要去省会交代问题，我想解放军是公正的，一定会还我一个公道。不过，他们说不允许带孩子，所以，你们兄妹只好留在本地了。”
母亲的话虽然很平静，但却像是一枚威力无比的炸弹，把我残缺不全的心空炸了个粉碎，我猛然扑到妈妈的怀中，痛哭失声：“妈妈，我不要你离开，我要和你在一起！”母亲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拥抱住我和哥哥，抽泣了起来，三个人的热泪汇在一起，滴在了妈妈的胸前……
忽然，妈妈停止了流泪，用手绢擦拭着我的泪脸，说道：“小妹，你已经六岁了，年龄不小了，应该懂事了。妈妈要离开你，是组织上的决定，这是万不得已的事。爸妈不在身边，你要学会照顾自己。”说着又转向哥哥说：“你已经八岁了，是个男子汉了，这年头外面里面都很乱，你要在照顾好自己的同时，也要保护好小妹，知道吗？”哥哥含着眼泪，使劲地点了点头。”
“不！我不要哥哥，我要和妈妈在一起！”我任性地哭喊着。妈妈脸上温柔的表情不见了，严厉地批评我道：“小妹，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妈妈走了，每年还会有一次探亲假，回来给你们洗被子；你看,J的母亲逝世了，她连自己的母亲都见不着，你比她可幸福多了！”
J比我大一岁多，我们是儿时的好朋友（二十年后,她成了我的嫂子），两家曾是邻居，家长也是至交。J的母亲Y阿姨长得娇小玲珑，文质彬彬，说起话来细声细语，我无法理解这么好的阿姨怎么会反党反人民呢？更不能想象造反派到处批斗毒打她，企图逼迫她交代问题，她居然以“士可杀，不可辱”的大无畏精神，用宝贵的生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Y阿姨走得很悲壮，她先用利刀割自己的咽喉，但是没有完全割断，接着又用围巾围住流血的颈项，以掩人耳目，然后艰难地走到几百米外的湖边，纵身跳了进去,她的身后留下了斑斑血迹。当然这是后话，也是在我两年后才得知的。
看到自己惹妈妈生气了，我也很难过。想到从此失去了妈妈的保护，内心充满了恐惧与不安，我一边抽泣着，一边小声地说：“妈妈不可以留下来，我要爸爸回来陪我！”听了我的话，妈妈的眼泪又无声地流了下来“你爸在邯郸，身不由己，处境比妈妈还惨！你们可要好好地生活，快点懂事，快点长大，这就是爸妈的全部希望了，明白吗？”哥哥站起身，粗声粗气地说：“妈，您放心，我已经长大了，听我的这音，就是大男人的声音了，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妈妈苦笑着，很久没有说话。再看看没有吃两口的面条，早就凉透了，却再也没有食欲与心情了，便把它放进了竹橱中。
那碗冰冷的面条啊，就像我那幼小的心灵一样，冰冷无助，却深埋在心底，从此不敢在父母的面前再有任何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