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小红，这是别人的田野，有一条埂子让我们走路，一沟渠清水让你洗手濯足，没有一小块地，播自己的种子，收自己的苞谷麦子。[/font]
[/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可是，如果我们要求不高，一片叶子下可以安置一生的日子。花粉佐餐，露水茶饮，左邻一只叫花姑娘的甲壳虫，右邻两只忙忙碌碌的褐黄蚂蚁。在这样的秋天，各种粮食的香味弥漫在空气里，粥一样稠浓的西北风，喝一口便饱了肚子。[/font] [/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我会让你喜欢上这样的日子，生生世世跟我过下去。[/font][font=宋体]叶子下怀孕，叶子上面产子。我还让你一次生七八个孩子。他们三两天便长大成人，到另一片叶子下过自己的日子。[/font] [/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我们不计划生育，只计划好用多久时间，让田野上到处是我们的孩子。他们接受阳光和风的教育，在露水和花粉里领受我们的全部旨意。[/font] [/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小红，如果我们要求不高，一小洼水边，一块土下，一个浅浅的牛蹄窝里，都能安置好一生的日子。针尖小的一丝阳光便暖热身子，头发细的一丝清风，便让我们凉爽半个下午。[/font] [/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我们不要家具，不要床，困了你睡在我身上，我睡在一粒发芽的草籽上，梦中我们被两只手一样的蓓蕾捧起来，越举越高，醒来时就到夏天了。[/font][/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扇扇双翅，我要到花花绿绿的田野中转一趟。一朵叫紫娴的花上你睡午觉，另一朵叫红媚的花儿在头顶撑着凉棚。谁也不惊动你。紫色的花粉粘满身子。红色的花粉落进睡梦里。等我转一圈回来，拍拍屁股，宝贝，快起来，该怀孕生子了，东边那片麦茬地里空空荡荡，看不见一个我们的孩子。[/font][/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如果不嫌轻，小红，我们还可以像两股风一样过日子。春天的早晨你从东边那条山谷吹过来，我从南边那片田野刮过去。[/font][/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我们遇到一起变成一股风。是两股紧紧抱在一起的风。[/font] [/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我们吹开花朵不吹起一粒尘土。[/font] [/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吹开尘土，让人们看见埋没多年的事物，像新的一样。[/font] [/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当更大更猛的风刮过田野，我们在哗哗的叶子声里藏起自己，不跟它们往远处吹去。[/font] [/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围着村子，一根树枝上的红布条够你吹一个下午。一把旧镰刀上的斑驳尘锈够我们拂拭一辈子。生活在哪停住，哪就有锈迹与累累尘土。我们吹不动更沉重的东西。[/font] [/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石磨盘下的天空草地。[/font] [/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压在深厚墙基下的金子银子。[/font] [/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还有更沉重的这片村庄田野的百年心事[/font][font=宋体][size=10.5pt]。[/size][/font] [/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也许，吹响一片叶子，摇落一粒草籽，吹醒一只眼睛里的天空大地——这些永恒的卑小事情，才让我们想变成一股风。[/font] [/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可是，我还是喜欢一片叶子下的安闲日子，叶子下面怀孕，叶子上生产。我们的孩子在同一片田野上过着一样安闲的日子。[/font] [/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如果我们死了，就收回我们快乐忙碌的四肢，一动不动躺在那。说好了，谁也不蹬腿，躺多长时光也不翻身。[/font][/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不要把我们的死亡告诉孩子们。他们面对的，只是一代一代地生活下去。死亡仅仅是我们的事情。[/font][/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size=10.5pt]如果我们不死。只有头顶的叶子黄落下去，身下的叶子也黄落下去。落叶铺满秋天的道路。下雪前我们搭拉禾秆的牛车回到村子。天渐渐冷了。我们不穿冬衣。长一身毛。你长一身红毛，我长一身黑毛。一红一黑站在雪地里。太冷了就到老鼠洞穴蚂蚁洞穴避寒几日。[/font][/size][/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不想过冬天也可以，选一个隐蔽处昏然睡去，一直睡到春暖草绿，睁开眼，我会不会已经不认识你。你会不会被西风刮到河那边的田野里。冬眠前我们最好手握着手面对面，最好紧抱在一起，春天最早的阳光从东边照过来，会先照暖你的后身子。如果你先醒了，坐起来等我一会儿。太阳照到我的脸上我就醒来，动动身子，睁开眼睛，看见你正一口一口吹我身上的尘土。[/font][/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又一年春天了。你说。[/font][/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又一年春天了。我说。[/font] [/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我们在城里的房子是否已被拆除。[/font] [/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我们在城里的车是否已经丢了轱辘。[/font][/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我们在城里的朋友，是否全变成老鼠，顺着墙根溜出街市，跑到村庄田野里。[/font][/font][font=楷体_GB2312][font=宋体]你说，等他们全变成老鼠了，我们再回去。[/font][/fon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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